Chapter17
作者:月亮与太阳的故事      更新:2025-12-09 13:30      字数:3562
  茅草门被他推开,外头的春风迎面吹来,带着野草与泥土的气息,倒叫人清醒了几分。
  见到韫曦与孙嬷嬷,青年抬手抱拳,行了个规矩的礼,声音虽有些虚,却仍旧稳当:“今日多谢姑娘与嬷嬷相救。”
  韫曦眸光在他脸上扫了一圈,还是隐隐担心:“官兵为何要追你?”
  他玩世不恭道:“我犯了案子,要被捉起来杀头。”
  孙嬷嬷心头一震。
  韫曦却不信:“我怎没听说豫章郡又有凶徒出没?你又犯了什么案子?”
  青年眯了眯眼,笑意更盛了些:“你是什么人,官府里的事情都要告诉你?”他这话原本带着几分调侃。却不知为何,说到一半,目光微微一转,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,话锋一偏,又慢悠悠补了一句:“难不成是王亦安倾慕于你,所以什么事情都与你说?”
  “放肆,不得无礼。”孙嬷嬷脸色一沉,立刻厉声喝止。
  韫曦不想在“王亦安”这个话题上多纠缠:“前几日那个采花贼伏法,被人……被人吊在刺史府门前,是不是你做的?”
  青年却忽然笑了,语气似真似假:“若真是我做的,你还认为我是好人吗?”
  孙嬷嬷听了这话,眼前一花,立刻警铃大作,拦在韫曦面前,警惕地看着眼前这个戴着面具笑得不怀好意的青年,唯恐他对韫曦做出什么。
  “你……你捉了他,也是替天行道,为民除害,按理说是该嘉奖的。可、可手法也、也未免太狠了些。”韫曦抿抿唇,用两人听得见的音量嘀咕着。
  青年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衣袖,咳了两声,语调一瞬间冷了下来,眼睛亮的惊人:“这种人,本就不配活着。就算真送去官府,又能怎样?表面上铁面无私,背地里不过是不痛不痒地审一审。只要银子到位,三日两日,说不准就又大摇大摆地出来了,换个地方继续寻欢作乐,糟践无辜百姓。”
  “不会的。”韫曦下意识便反驳,这都是父皇任命的官员,不可能是昏庸之辈,“豫章郡的刺史大人,还有江右别驾,并不是贪官污吏,定能秉公执法,还百姓公道。”
  青年低低冷笑:“谁说他们是贪官了?若真是彻头彻尾、敲骨吸髓的贪官,老百姓反倒容易死心,知道指望不上,逼到绝处,或许还能拧成一股绳,自己寻个法子解决。怕就怕那种非清非贪,半明半昧的官!”
  他伸出一根手指,在空中轻轻一点:“他们也有点良心,可又不多;遇事先想着的是自己名声好不好听,清誉会不会受损。事情若是麻烦些、脏些、得罪人的,他们宁可拖着,拖到百姓自己认命,百姓的死活,从来只排在他们体面与声名之后,像猫抓耗子似的,抓一下松一下,松一下再抓一下,耗子没死,猫倒落了个好名声。我这辈子最讨厌这样的官府行径,索性就替他们顺手解决了,省得他们再你推我挡,装模作样。”
  他胸膛微微起伏,显然这番话积郁已久,此刻迸发出来,掷地有声,一股决绝的锋利感从他身上透出来,像一把才开刃的刀,又冷又亮。
  韫曦并未有这般感触,也无法感同身受,青年口中的那些,对她来说过于生硬,也过于陌生。她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接话,只好沉默下来。
  青年哼了声,阴阳怪气地笑着:“也是。江右别驾是光风霁月的王家公子,是挑不出半点瑕疵的人。你们自然对他深信不疑,觉得他那样神仙似的人物,定然无所不能,轻轻巧巧便能荡平世间一切污浊,泽被苍生,是吧?”
  韫曦翻了个白眼,眼波里碎金似的一晃:“你这话说得也太酸了些。你是不是对王亦安有很大成见?”
  青年哈哈一笑:“没有。我对他,那是大加赞赏,诚心诚意,天地可鉴。”
  这话鬼都不信。
  笑意散去后,青年脸上的玩笑也渐渐敛住,重新现出几分克制的肃然:“上次说以身相许就此作废,咱们也算是扯平了。”
  孙嬷嬷听到当时他居然提出这种要求,瞪大了眼睛,里面烧着两簇实实在在的怒火,直直射向那青年:“你这人,满口胡言乱语,当真是个不知礼数的登徒子!岂敢对……对我家小姐如此放肆!”
  她本想说“公主”,话到嘴边险险咽下,换了个称呼,胸脯却气得不住起伏。
  青年却只是轻笑一声,毫不在意,眼中倒有几分风流:“嬷嬷这话可冤枉人了。在下救人,虽不敢居功,但也绝非毫无所求的圣人。我本就不是王亦安那般处处讲求风度礼法、行止无瑕的君子,做事自然随心所欲些。救了人,讨点‘谢礼’,或是说几句俏皮话逗个趣儿,有何不可?这叫有所图,却也图得光明磊落。”
  说完,没有半点愧疚之色。
  孙嬷嬷气得真想一巴掌甩过去,这年轻人怎就如此肆意,简直是个市井无赖!
  韫曦赶紧安抚住嬷嬷:“说了这许久,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。”
  青年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:“还是不知道的好。看姑娘气度衣着,定是金尊玉贵的官宦世家小姐。而我,不过一介漂泊无定的江湖浪人,手中剑快些罢了。此番萍水相逢,机缘巧合,已是意外。这缘分嘛,今日便该尽了。你我往后,怕是再无相见之期。既如此,何必多添一个名字,徒惹牵念?”
  韫曦听得此言,眼眸微微一动,慧黠说:“那可不一定。谁规定的官家小姐就不能结识江湖客?世事难料,缘分这东西更是玄妙。既然今日能有这‘一、二’,谁说将来就不能有‘三’?或许哪一日,我们便又在他处‘萍水相逢’了呢?”
  青年无奈一叹,伸手进怀,缓缓取出一枚剑镡,外形朴实无华,带着些许年岁的痕迹,但上面雕刻的花纹却异常精致,显得格外别致。包裹着剑镡的,也是一块寻常的帕子,并无特殊之处。
  他递过去郑重说:“江湖之人,身无长物,唯有手中剑。今日蒙姑娘搭救,无以为报。便以此物,权作答谢。它虽不起眼,却是随身多年之物。若日后,姑娘有事相求,可去城西三十里外驿道旁的梨花亭,找一个名叫‘花四姑娘’的女子,不必多言,只需将此物示她一看。她见了,自会知晓该如何最快地找到我。无论千里万里,无论何事,只要不违道义,不伤无辜,我必会现身。”
  说完,他停顿片刻,目光落在那枚剑镡上,眼神似乎有些迷茫,带着一丝不舍,但很快便被他压下。
  这般郑重承诺,从一个看似玩世不恭的浪子口中说出,分量陡然千斤。
  韫曦小心翼翼收下,抬眸看着青年殷殷说道:“你还是不打算告诉我你的名字么?”
  他只是摇头,爽朗一笑:“名字不过代号,在江湖上有人给在下取了个浑名,‘玄影剑’便是我了。姑娘若记得,便记住这个吧。”
  玄影剑。
  名字如其人,似一道倏忽来去、隐于暗处的迅疾光影。
  “山水有相逢,然则聚散终有时。姑娘保重!”
  说完,青年便施展轻功而去,完全不见了踪迹。
  孙嬷嬷警觉地问着:“公主是从哪儿认识的这个人?性情闲散、举止无状,不像是个正经人。”
  韫曦攥紧了剑镡,无辜说道:“可他到底救了我,而且……而且……”她未曾说完,叹了口气,想到那人的长相与陆骁相似,两个影子短暂地重合了一瞬,又迅速分开,弄得她自己都有些无所适从。
  她转而岔开话头:“方才那些官兵……是在找什么人?”
  孙嬷嬷答道:“说是官府吩咐的,要抓拿一名盗贼。”
  韫曦眉心微蹙,心下称疑。方才那阵兵马在寺院内搜查极有章法,怎么看都不像是例行公事。
  可这青年之前明明立了功,为何又把他看作是盗贼?
  这事儿自然是王亦安这位江右别驾出谋划策,只是韫曦懒得去问他,便也没再深究,只祈祷青年逢凶化吉。
  江右之行,已经逗留了好些日子。按行程推算,再过五日便可打道回府,可偏偏人还没找到,韫曦不愿意这么快离开。
  可她也清楚,再怎么任性,她终究是公主,离京太久,不可能不惊动朝中目光,她再舍不得,也只能开始筹备归期。
  现在唯一能直接打听消息的人,只剩下常氏。
  可一想到常氏,她心里又隐隐生出几分抗拒和恶心。
  但如今局势至此,她似乎也只能试着去问一问。
  正好江右刺史府那边却递来消息,刺史与夫人诞下幼子,恰逢百日,府中设宴宴请宾客。刺史夫人又向来爱热闹,索性在后园搭了彩棚,请一众女眷饮宴赏春,说是讨个喜庆。
  一开始,刺史心里还有些忐忑,觉得公主身份尊贵,这样的私宴未必会赏脸。
  却不曾想,公主身边的贴身嬷嬷竟亲自登门,送上贺礼。
  贺礼不算张扬,却处处周到。孙嬷嬷几句漂亮话说得不徐不缓,既抬了刺史府的面子,又不显刻意。刺史夫人当场便有些受宠若惊,连连道谢,随即亲自提笔,郑重其事地递上帖子,邀请公主一定要前来赴宴。
  于是,韫曦便到了。
  她并未摆什么排场,只带了孙嬷嬷一人。
  入府后,刺史夫人亲自迎了出来,笑容殷切,一连寒暄了好几句。韫曦态度温和,也随意说了几句祝贺的话,未多停留,便让孙嬷嬷自行去寻常氏打听。
  她自己则往后园去了。在凉亭里坐下。
  刺史夫人和一众女眷都在前厅寒暄,她身份在这儿,她们虽然心里好奇,却也不敢随意过来打扰。一时间,整个后园竟显得格外空落。
  故而当有人轻盈落地,她立刻就察觉到了。